2018 同行——李象群艺术展 ZERO零艺术中心 /北京 中国
2018-09-22

李象群在中国当代艺术中的独特地位,随着他个人地位的变化显得更为变动不居,犹如新作三尊孔子像,或者拱手沉思,或者舒张怀抱,或者凝视不语,正如孔子临渊,面对“逝者如斯”,既见到时代奔涌的潮流,又要在其中把握方向,如今以当代艺术关照社会,正当的航向难以确定,纷纷涌涌,过去,作为一个艺术家他将学院派的方法转化为当代艺术的一种探索,从艺术的传统技术自身积累的文化特性本身切入,继而使之成为当代艺术的一种激活机制,在创作上遵循了一种比照法则,把艺术作品本身作为一种现象,一种人为的现象因素的集合,提取其中的精妙的一个方面,继续单纯地扩大、强调,使这个因素超过了对内容得意义表达,看起来还是这个题材、这个标题,但是获得的情绪和心理的感受却来自另一个横切的方向。既有顺应潮涌之消长,又有一逆风潮的决断,这条路径继续延续。李象群集中运用凝固的材料表现有机生命微妙的波动,虽然用凝固雕塑表现人的肌体这是一种 “学院派”的至高规范,早已在历史上的当代艺术革命中被超越,被扬弃,但是作为一个东方文化中的中国人,在新文化运动导入学院雕塑,经历漫长的一百多年时间以后,终于在塑造能力中掌握这一媒介所制造出来的特殊感觉,这种感觉与中国传统不相连接,海外传入,侧旁引流,自有渊源。学院派雕塑中,用凝固的物质去表达肌体内部的灵动和肉身的微妙感觉的技术得自于写生、来源于对模特的直接观察和体会,其实并不完全直接来源于对象,实则根据对希腊罗马古典艺术的测量和抚摸而后才能形成,对象只是激发创作一种借助,尤其是古典雕塑技术传到罗马时代后期,材料表面呈现的微妙的肉身流动,使雕像巨大的政治象征意义转化和融合进了人对雕塑的自我触动和直接感动之中,神话和历史的题材的政治凝固性消解,塑造了罗马精神转化的细部。隔了很久,这种在雕塑材料上所显现出来的既陌生又亲切的联系的感觉已经失传很久,重新被李象群充分的运用,并使用在当代艺术中,实现一次独特的介入。这种介入,曾被墨西哥艺术史学会当时的主席Peter Krieger称之为“一种凝固的血液的流动构成另一种文化的介入力量”,被佛罗伦萨艺术史研究所所长Gerhard Wolf教授称之为“对情欲和情绪的表达,用以撬动政治复杂性和僵硬性的一种当代措施”。

       本次展览是李象群担当鲁迅美术学院的院长之后,又一次要在北京用当代艺术的现场重新展示他的航程。作为院长,此时已经不是一个孤立的“行人”(李象群在中国美术馆第一次个展标题),而是要在“共和国的长子”——老工业区沈阳的所处的陈旧工业衰败和新产业犹在筹备之际,李象群在这里领导一个学院所就不仅仅是在雕塑一件作品,而是要用学院来塑造这座城市,踏上一条处在巨大变化浪潮中的颠簸的船“同行”(此次个展的标题),暗潮流动,旋流横涌,船上的父老乡亲曾经过国家发展初期的光荣,也在改革开放中平息,而生存在其中的人,梦想满足而复杂的心境如何走向未来?这个城市焦虑疲惫的身体,承接着对往昔的回忆和崛起重新启航的焦急,需要有一种可能性在眼下决断地揭示,这就是以新的产业革命,以新的观念、新的技术借助新媒体鼓起风帆!船到滩头,浪接时代风潮,转折在即,水流不息,立在船上孔子,俯瞰天下,看时光在眼前奔涌,而身处流动在船上激烈地波动起伏的主体,这又不是孔子,而是艺术家在此刻,用雕塑与新媒体的结合,带领一次同行,是一个象征,也成为一次航行的试验性的选择。

       李象群的艺术创作继续沿着已经行进的道路向新的方向在前进。前进的意味在于李象群还掌握着原来擅用白铜制作的方法,继续依旧是由学院派生出来的典型技术和扎实处理,开向了新媒体,在这样的新技术催生产业革命的特殊境遇中间,为了一块地方的人民,带领一个学院跃入了潮流,承担了另外的责任和探索的任务。这不仅预示着李象群的一次自我创作的实验,也是在为整个鲁迅美术学院探索可能的机遇、为地方的振兴和乡亲的福祉,寻求航道,感觉一时院长犹如船长。

       今天世界上的艺术学院正处转折时期。出于手工行会时代行将结束,美术学院开始于将传统的造型技法融入到科学和学术的体系中传承,在1563年的佛罗伦萨,瓦萨里曾告诉美第奇家族的科西莫一世·德·美第奇,如果我们还不能建成一个学院来保存艺术家精心发现的构图规律和造型方法,我们将无法应对新的建造城市和时代的需要。曾经向美第奇家族的第三代主人洛伦佐提出建立美术学院的达芬奇已经过世,而瓦萨里正因为撰写成了《大艺术家传》为整个艺术史留下了一代大师的创作规范,从而成为经典,支撑学院,也反映时代的漩涡激荡。其中他最推崇雕塑家米开朗基罗,上承罗马雕塑之精微,下开文艺复兴通达天庭于人性之天赋,成为瓦萨里心目中时代最伟大的范例和宗旨。经历了455年,如今在世界任何学院中想要找到瓦萨里所推崇的米开朗基罗的雕塑方法和感觉,实际上很遥远,若说技艺有所孑遗,也只在李象群身上还略具遗风。但是,李象群所遭遇的是工业社会之后的信息社会,所以不仅是他自己的作品,更是一个逾万名师生的鲁迅美院必须经历现代化的检验,标示时代的风向不再能用体现在洁白大理石的微妙,实际上早在李象群将白钢这种材料选作雕塑质料时预伏“工业”感,白钢在这次展示的孔子像中光芒依旧有一种力量和精确,其中,世界的表象已经变更,现在工业社会的艺术学院侧重于设计和制造,在于用生产给广大社会建立生存的基础和简单清晰环境和处境,这样的艺术本来也在艺术学院的扩展中潜在可能。尤其在中国的重工业中心如沈阳,这种工业产品美感以生产资料机器和机械巨大沉重的方式围绕着人,留下了波澜壮阔的历史记忆。然而,第四次产业革命使这种记忆却随着时代的川流不息转化为沉寂的博物馆里的巨大阴影,只有停息锈蚀不能转动的机床上遗留下的机油的气味使人遥想起古代的时光是如何穿过我们必然经历的历史。而这种味道好像是逝水之旁,潮水曾经涌起,但落寞之后留在沙滩上的潮痕。

        船和水,两样东西由于材质的对立,带给人极为深刻的记忆和感受。但是这一次最重要的变化是水,新媒体呈现的时代的流水,已经不再是一条大河,与之呼应,李象群学院派手法所雕塑的孔子形象也不再是一个写实。一来一回之间,当代的意味又从一道动荡中间被冲开,涌向辽远。与新媒体之间的结合,情境设定是孔子在水上,孔子的确在流水面前的感叹,就时间介入到了雕塑场景互动中,而此时孔子身体就变成了当代人对时间性的动荡与不确定之感的标尺,追问我们与圣贤如何同行。

        这条船似可被理解君子所建立的对于政治和经济的正统与质疑,在世界发生重大技术性转折之后,“水能载舟”,让正当的行进和随着社会的变动平顺而自然,水“亦能覆舟”,实验艺术把问题推进到危急的关头。。

艺术是一种对于问题的揭示,体现于作品就变成了某种社会和时代的警示和批判。李象群在此时,似乎变成了新媒体与学院雕塑之间的一种对立的承担者和运转之人,整个作品就形成了奇特的张力,在稳定中间造成了一种倾覆在即的飘摇。正应合今天时代的飞速发展,且愈加汹涌。开拓的航道和并身处风口浪尖上最敏感的人,就是艺术家;而在社会中最为敏锐的风口恰在艺术学院。与谁同行,行将何处?

------------朱青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