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象群 为者常成,行者常至 《当代艺术》

李象群
为者常成,行者常至
采访:郭奕|贺彩 撰文:贺彩 摄影:郝志鹏
LI XIANGQUN
PERFECT VIRTUE IN SCULPTURE ART
他是鲁美雕塑系第一届学生里面年龄最小的;他的名字常常和“最著名写实雕塑家”、“最有实力的写实雕塑家”一起出现;众多的雕塑作品一次次地带给中国艺术界强烈的震撼,《孔子》、《红星照耀中国》、《堆云·堆雪》、《山秀》——对历史的创新读解与表现,早已远远超越了“写实”的界限;在34 年的雕刻时光中,他始终坚守着自己的艺术信念,将历史、政治、艺术、道德、反思的思想集于一身;在认识上他永远摸索着,在时间上永远行动着,或尝试着行动,他就是雕塑家——李象群。

言有尽而意无穷
“游文于《六经》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孔子是继承古代文化并使之垂之永久的人,在周游列国时有大批学生跟随,并被后代推崇为“至圣先师”。但是这位“至圣先师”的具体形象究竟是什么样的?这也是李象群一直在思考着的……
走进李象群的工作室,我们看到了这样一位“至圣先师”:他隐去了双眼,细腻的脸上微露着略带喜感的牙齿,李象群说:“做的非常女性化是我有意而为之的,脸部还会修的更加光滑,脖子上的美人纹,以及交叉着轻抚于胸前的那双纤细的玉手等,皆源于我想刻画的是一位‘无性别’的尊者形象。‘孔子’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种进取的精神,一种有时间概念的精神,有过去、有现在、更有未来。这种形象是孔子的精神层面给我的印象,他就像行者一样,从历史中走来,一直走到今天,还将走向明天。”
在“孔子”的脚边有一个“小枕头”,小枕头体现的是一种私密的空间,一种人性的觉醒。“孔子”脚底下还踩着很长一段平整的“纸”,边角是微微翘起来的,中间某些地方会褶皱一点。紧随“纸”后接连渐变而成的是“竹简”,这样的表现方式出于对历史文化的一种变化进程上的考虑。李象群是个极注重细节的人,他会聊竹简是在反面、平整面上刻字,而不是像我们通常以为的那样,在圆面、鼓面上去刻字。虽然刻在圆面上看起来特别有流线感,但平整面刻下去,那整齐的美丽之中还附带着有的,是一种苦涩。
“我也将在上面刻上‘人之初,性本善’,用一种最简单、最本质的表达,把人之根本的东西提炼出来。”李象群对创作中的每一个细节都是近乎于偏执的认真,然而这种对细节的要求与完成也正是一个优秀艺术家才具备有的。
好诗“言有尽而意无穷”,这样的艺术理想也体现在李象群的艺术创作中,他深知明晰与暗示的不可兼得,因为一种表达,越是明晰,就越少暗示,和许多好诗一样,其诗人想要传达的往往是诗中没有直接说的,而聪明的读者是能够读出诗的言外之意、诗的行间之意的。或许,任何一个承载孔子的具体形象,都应该是模糊的,而假若我们把富于隐层表达的“孔子”译的清晰,同时也就是将其身上所固有的丰富内容丢掉了许多。

没有历史真相的认知和追问,就不会有严格的史观和史识,正如李象群所说:“体味历史,可以使人从中找到一个中间位置,并对一些问题进行思考,让自己看得更清晰;重新认识历史,才会真正认识现代中国历史的命运。”

厚积而薄发
李象群对于画画的喜欢是纯粹的,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自发的欲望。在幼儿园的时候,他就开始莫名的喜欢在地上画毛泽东像;看小人书时候也会把整本书画满,课本上、书桌上更是不留余力的画;十几岁便开始去文化馆学画,穿着脚划子,背着画夹,一路驰到松花江边的太阳岛……
李象群是文革后恢复高考的第一批学生,也是当年鲁美雕塑系学生中年龄最小的一个;鲁美雕塑系十分注重写实基础的培养与训练,因此学生都具有较强的写实素质,他又是这样一群人中的佼佼者。在大学里,李象群看了一些有关中国革命的书籍,包括美国作家斯诺写的《西行漫记》、朋友送的《红星照耀中国》等,这些书不仅让他了解到中国革命是经历了种种磨难才取得了最后的胜利,让他更加难忘的是书中的毛泽东:一个从一片空白,点滴积攒到去革命战斗的强大力量的人;一个于平凡中有着自己独特个性与气质的人;一个有着超群的智慧和战略性头脑的人。没有历史真相的认知和追问,就不会有严格的史观和史识,正如李象群所说:“体味历史,可以使人从中找到一个中间位置,并对一些问题进行思考,让自己看得更清晰;重新认识历史,才会真正认识现代中国历史的命运。”
“90年代初,我开始思考我们这种传统教学应该怎么继续下去,我自己该做什么、应如何去做。10年徘徊,不断的尝试与摸索后发现那些都不适合我。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我做了一个‘巴金’,这让我发现在肖像创作里面可以慢慢的去突破一下。在别人做过的肖像当中我再重新塑造一个肖像的思考,但要和别人不一样。因此我专门找出所有别人做过的,看看我会怎么去重新创作。”李象群说道。《一个小老头的名字叫巴金》,是一个特别普通的、蓬头垢面的小老头,身上的衣服裤子差不多都连在一起的感觉,看似没有特别多的细节,但在这样的表象背后是一个整体的思考:一个“普通人”, 他有功也有过,经历了十年浩劫,这里面更有风风雨雨,以及他对人生的态度;他低着头沉思,闭着眼睛,腿弯弯的,背着手,弓着背,步履蹒跚的往前走……这个形象里面有 “巴金”对自己的一种反思,对自己人生的一种思考。
“经过90了年代,很多人都抛弃了,而我一直在坚持。”李象群在上完大学的八年中,不断地观察和思考,他觉得当时自己手上这把剑太钝、不结实,也就没办法走路。而在那个时期,能够真正沉下心去踏踏实实的做研究,是所有艺术家都难以做到的一点。不过和当时的其他人相同的是,李象群也曾向罗丹、布德尔、米开朗琪罗等等大师学习过,但是他最终还是找回了古印度、古希腊、北魏、汉代、唐代、宋代……追溯到了艺术的最根源。有些人说包含雕塑在内的东西方艺术是完全不一样,而这种不同是源于理论上有比较,李象群读到了其间的差异,更看到了共性,并最终做到了将他们融汇贯通。在他的作品《山秀》中,那无论从哪个角度观看都可以完整连成的一条优美弧线,那一双标志性的丹凤眼,都无遗地突显出东方女性特有的气质和魅力,难怪世界著名雕塑家安托尼?司顿斯先生盛赞道:“《山秀》是东方写意的雕塑风格与西方解剖学风格完美相结合的产物。”
包括写实雕塑在内的所有艺术形式都是以尊重客观矛盾。我们可以在李象群1993年创作的《永恒的旋转》中得到这样的论证,这是一件属于体育运动主题性的作品,使用动静对比手法,以观赏者的静态来烘托“扔铁饼女孩” 蓄势待发的动态,用稳定的雕塑凝固了剧烈的运动,取得了张弛之间强烈的艺术效果。适度的夸张变形使力与美的韵致超越一切限制,正如北魏造像给我们的抽象精神世界所带来的美感。女孩身体上的简练轮廓、平行与垂直的线条,有秩序地形成了一种横纵交错的建筑感……抽象元素借由身体的运动状态,完成了对永生的的一“掷”。
真正的力量不是一蹴而就,而是源于日积月累,源于内在的沉淀。李象群说艺术都是相通的,好比书法:“它的诸多体系相当于一本指南,当你最开始没有章法的去写的时候,你可以从这本指南中找出一个自己喜欢的体系,去模仿与研究,待这种学习达到一定程度,即便脱离指南也可以自己写出来的时候,你才有底气对问题做出思考,才能够按照独我的性格语言随心所欲的去表达与创造,不用再考虑用什么样的笔法、形式,字里行间便都是你……”

至大无外
每个人、每个事物都应当被看做宇宙的一部分,那我们究竟要如何去衡量每个部分的价值?又究竟是如何来尊重每一个生命个体的?而在开始思想之前,我们必须首先去“思想我们的思想”,并不断的去“自我的审视与完善”,这同样是李象群一直所追求的精神境界,他的雕塑作品《堆云?堆雪》的创作初衷也正源于此:“慈禧和武则天是对中国历史影响最为深远的两个女人,在时间上比较慈禧则是近于当代的,她又是一个典型的、有代表性的清代女人形象,大家可以看到在《堆云?堆雪》中,我把她的上半部分做的很规整,端正的旗头、一张众人所熟悉的慈禧的脸,而下半部分那半敞着衣衫里面却是一个裸着的女人体。在这里,慈禧不仅是一个符号、一个载体,更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体。”
《堆云?堆雪》带给了艺术界强烈的震撼,而他的新作《大紫禁城》,这件面积达到两百多平米的雕塑作品,:“我把它分开为25个建筑单元,其中有一个是完整的建筑单元——太和殿,其他24个单元都是分开的。看似松散实则统一,正如这个地球,即使是分割了那么多个国家但还是一个整体。中间的太和殿作为一个整体没切开的原因,是需要有一个相对的完整性和话语主体。”《大紫禁城》历时六年,其中上千个建筑完全按照清宫的建筑样式,但其中一些房屋有拿掉一些切块,而后在这个地方做了一些改造,用金属条等材料做成镂空,目的在于体现其中的一种不完整性。李象群面对这样一个工程浩大、空间复杂性极强的艺术创作,其态度又是非常从容的,他说:“空间结构、形体结构、解剖结构三者中,空间结构尤为重要,因为它是一个整体的布局,是战略性的;形体结构是大区、体块、体块之间的体量,而体块之间的形态在区域配置后所形成的力量对比与关系,也是一种结构;解剖结构则是讲他们之间关系是如何衔接的,以及其内部的衔接关系。理解透这些之后可以总结出两点:一是科学的观察方法;二是把握住事物的规律。事物的规律也包含着形态的规律,因为每一个形态都是有其规律性的。”李象群抓住了这两个方面,并且把握好了这两个方面,所以今天的他是从容的,并有底气与力量说出——“自己是有发言权的艺术家”。
李象群被称为是“抚摸派”的艺术家,他灵活的手指在雕塑上充满技巧的舞蹈着,在应邀为国际金融巨鳄索罗斯定制的头像时,仅45分钟即告完成,令索罗斯赞叹不已。他说这个Couture实质上是想通过零艺术中心来做一些事情:“仍是以我的风格为主题,因为高级定制必须要有识别性极强的自我的东西在其中,颜色、样式中都体现强烈的自我。定制要少,不能量产,定价也要准确,不可以差价过大。”不难看出这是一位极具经商头脑的艺术家,但他所传达给我们的是其“君子喻于义”的文人情怀,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并不是为了赚钱而做。这也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持有独到时尚态度的艺术家,当他看着自己的雕塑作品《Burberry女孩》时,对我们说:“当代艺术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传统的同时做到时尚,就像Burberry,在庄重的典雅气息中又有符合当下审美的设计,它就是艺术。”
当被问及现代教育将来要如何去做的时候,李象群说道:“ 我反对对教育进行的革命性的、颠覆性的调整,更希望是微调与改良,这种能使我们的艺术教育走的更好的方式,所以我提出,学院之所为成为学院,首先他一定要有传承,这种传承本身也是一种造型艺术的基础,一个要夯实这个基础。二是要大胆实验,实验是一种观念,是对一种问题的思考,正如艺术家、教师,在社会中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是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定义这个角色的问题。”
“天下智谋之士所见略同耳。”两千多年以前,作为教育家的孔子,他觉得向弟子们传道授业是作为一名教师的基本义务,所以他教给弟子们以经典为基础的各门知识、向弟子们解释古代文化遗产……这些更是为了完成他的毕生期望——弟子们可以成为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成人”;在今天,再创了“孔子像“的李象群持着同样的思想观点说道:“从80年代初到现在,我对雕塑艺术方面已有30余年的了解,在将来,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我自己的研究、这30多年的理论,传承给我的学生们,让他们把我的教学体系、我的思想传承下去。”